
文|何應權
Mar 7, 2025
在北藝大研究所時期,常會碰到貝克特(Samuel Beckett)的劇本,大部人知道他是荒謬劇大師,卻很少人知道他是一個拳擊愛好者,他熱愛在家裡或現場看拳擊比賽,那時便會想:看起來如此文質彬彬的貝克特,為何會愛上拳擊呢?查了一下自傳,他也只是輕輕帶過,反而在他描述作品時,卻彷彿找到一些麟角:「作品中的台詞必須要有音樂感,節奏、步伐、台詞、呼吸,如何互相配合,帶出節奏感和音樂性⋯⋯」,他要求女演員在舞台上維持某一種姿態、步伐,什麼時候要停頓,什麼時候要緩慢,就像呼吸一樣,他的劇本彷如節拍器,在極端的節奏中尋找自由。
前年開始因尋找運動的新鮮感而接觸拳擊,初時只是覺得戲劇大師貝克特也可以打,身為編劇的自己無論怎樣也要試試。但不知為何,在一次拳擊訓練前的暖身,我們這些初學者竟要先去跳繩。拳擊的跳繩是很帥氣的,前後踏步,維持五分鐘後,繩子碰在地板上的聲音,便仿如一台節拍器一般。突然,從貝克特的劇本到拳擊,我的腦中把一切都連結起來:在限定時間內,如何出擊、如何閃躲,如何在十六英呎的框中面對敵手,一切都是節奏的藝術,那是空間,也是時間。連結成功的當下,就像那張迷因圖——在宇宙中覺悟的貓。

在劇團需要新的敘事方向時,團員提到不知道盜火做出來的音樂劇會是怎樣。那時,我跟天涯也同時沉迷在拳擊的世界裡,天涯早在大學時期已熱愛搖滾樂,如果寫一個代表盜火節奏的音樂劇會是什麼?拳擊加搖滾,感覺就是盜火的味道,《One Two Punch痛感一擊》便在那時慢慢成型。
一個故事,需要一個主題,或說是一種氛圍,就像節奏源頭的第一個音。我們的第一個音是「痛」。故事是關於一個女拳手的「痛」。小時候,我很喜歡陪外公看動作電影,拳擊是重要的一類,洛奇的美國夢形成了屬於男人的痛、以及如何面對痛的「公式」。不過,那時看時覺得洛奇只要在海邊跑跑步,在擂台上打贏了宿敵,就能止痛,但平凡如我們的當代人真的是這樣面對痛楚的嗎?到近年日本的拳擊電影彷彿提供了新的可能,在《百元之戀》、《啊!荒野》、《惠子不能輸》等拳擊電影中,當中對失敗者的描寫都很有趣,他們的失敗全是因為人性的缺憾,而他們最後站起來的方法也是充滿著人性的掙扎。我發現這些故事中,角色的痛比較接近現代人的焦慮:沒有家庭,沒有名氣包袱,沒有國家仇恨,擁有的只是失敗者自身的缺憾——固執、懶惰或孤僻,繼而命運/社會便會對你作出迎頭的痛擊,整個故事的主角到最後通常也沒有贏到什麼宿敵,或說他們真正的宿敵只是自己,最後他們只是學會如何與己身的痛楚共處。
我和天涯很快便決定我們要講一個女拳手的故事,她因為己身犯下的錯,而承受的各種痛楚,故事的主調,就從那刻定調。